王谧算过,从现在的367年开始,到后世王猛去世的公元375年,还有大约十年的时间。
本来若王谧没有出现的话,王猛在他生前这最后十年里面,将辅助苻坚荡平西槌,剪灭前燕,虽然未能来得及一统北地,但却为前秦之后扫除前凉代国,转而南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可以说王猛虽然反对符秦攻灭晋朝,但苻坚水之战的本钱,绝大部分都是王猛积攒的。
而王猛在世的时候,不仅内政过人,连军事能力,都是当世首屈一指的。
尤其是桓温伐燕,他先和桓温联手针对燕国,但当桓温被慕容垂打败后,立刻反过来攻击桓温,将其打得元气大伤。
然后符秦又借口燕国不履行合约割地,立刻带三万兵士伐燕,占据洛阳荥阳,打通了关中到中原的信道。
次年王猛带六万人出灞上,燕国慕容评带三十万人抵御,沿途布下重兵,都被王猛一一击败。
最后两边决战于邺城之前的潞川,一战之下,慕容评全军复没,前燕再也无力抵抗,次年桓温带十万兵马和王猛会师邺城之下,燕国开城投降,就此灭亡。
可以说,王猛拿的是诸葛亮北伐的剧本,还是成功了的,所以后世的评价极高,而他的才能,也配得上文武双全二字。
而王谧现在要面对的,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。
在王谧今后十年的计划中,其路线目标,皆是和符秦针锋相对,完全冲突的,两边争抢的关键,便是燕国最重要的冀州。
对此王谧深感压力之大,王猛是不世出的天才,和他对垒,在他手中夺取机缘,如同空手面对猛虎,稍有不慎,便会粉身碎骨。
但王谧不想退,也不能退,如果放弃,那今后他无论在青州怎么蹦跶,都无法抵御前秦的强大攻势,想想本来应该去淝水的几十万前秦大军出现在青州,怎么可能抵抗得住?
所以王谧要在桓温死前,尽可能保住他的实力,让其能帮自己分担压力,为此他必须要去符秦一趟。
王谧唯一的优势,就是他明白后世各方的欲求和行为逻辑,但符秦燕国桓温不知道,如果能利用好了,便能够让形势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。
他狠狠锤了一下胸膛,给自己打气,王猛再可怕,毕竟也是人,如果自己患得患失,将永远无法登上最高处。
只有赌上一切,一往无回,才能争取到改变命运的机会!
王谧回到到家,头痛如何去和郗夫人解释此事,要说先前的几次大战内情,郗夫人都是事后得知,也不了解其中危险,所以尚能蒙混过关,这次王谧出使符秦,任谁都能看到其中隐藏的凶险。
果然王谧硬着头皮向郗夫人提起时,郗夫人当场脸色大变,出声道:“出使符秦?”
“那可是晋朝死敌,你是怎么想的!”
“更何况你之前和其有过节,他们可是蛮胡,万一不讲信义,对你不利怎么办?”
王谧解释道:“两国邦交,不斩使节,且符秦虽为氐胡,但国内皆用汉制,不会做这等事情的。”
“苻亲指命邀我出访的名义,是交流棋道,彩头是长安南面几座边境城池,这对我朝来说,是极为重要的。”
“若我能够得胜,便是棋盘开疆,名声和威望都会大幅提高,这可是绝佳的机会。”
郗夫人怒道:“什么名声威望,难道比性命还重要?”
“你是昏了头了,急功近利如此,你想想同辈之人,谁在这个年纪比你强?”
“你现在就是什么都不做,再过二十年,也能够摸到九卿的边,就这还不知足?”
王谧心道确实如此,但时不我待,错过这十年,等于错过这一辈子。
若是这样,蹉跎下半生,坐等晋朝被灭,那自己还不如现在搏一搏的好。
他见郗夫人激动,一时间也不好再刺激对方,只得安慰道:“阿母宽心,到时候看朝中如何安排,说不定未必一定派我去。”
郗夫人冷哼道:“我和太后也有些交情,若是他们敢派你,我就到太后面前去闹!”
王谧头痛,只得安慰了几句,退了出来。
朝中如此争议,他暂时也不好回徐州,便呆在宅内,每日听着朝野流言愈演愈烈。
针对此事,朝中分化成了几派,怀着各种目的上书建言。
有人鼓噪应该派王谧出使,认为事关国事和几座边境城池,王谧没有拒绝的道理,这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,等着王谧往坑里跳。
有的人则是暗戳戳认为符秦单单指明邀请王谧,两边必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,说不定王谧已经暗地和符秦勾结了。
有人则是认为不该派王谧出使,符秦不可信,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还是和燕国和谈,共同对抗符秦更靠谱。
有人则是认为王谧年纪轻轻,便显露出过人才能,符秦此举有害王谧之意,朝廷应该好好保护王谧,以免毁了国之栋梁。
这最后一批人,才是和王谧有直接利益交集,真正关心着王谧安危,也最不希望王谧出事的,毕竟他们都在王谧身上下了注。
张玄之便是其中之一,张氏名下主持的联合商队,只有部分江东士族是看的张氏面子,其他还是看在琅琊王氏和郗氏的份上,若是王谧出了岔子,张氏的根基便会大大动摇。
但随着朝中流言发酵,很多人将王谧架在火上烤,用各种大义名分,逼迫王谧就范。
他们巴不得王谧死在符秦,到时候其固然留名,但死了就死了,再也挡不住某些的人的路,真是皆大欢喜。
还有就是笃定王谧不敢去,趁机煽风点火,只待王谧上书拒绝,便给其扣上个自私自利的帽子,逼其请辞。
在这样的舆论情势下,王谧之前的功劳,似乎都要随着这件事毁于一旦,但在张玄之看来,王谧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,断不会中这种激将法。
毕竟这种口舌之争,各有各的理由,即使名声因此稍稍有损,过个几年,也就没事了。
张玄之思来想去,认为当前王谧对张氏极为重要,不容有失,于是为了保险,他安排张彤云以拜访郗夫人的名义,去提醒王谧千万不要冲动。
见张彤云过来,郗夫人也颇为欣慰,出声道:“你来得正好,那孩子太有主意,我有时候也无法说服他。”
“我看全建康之中,也就你能够说动他了,过去吧。”
张彤云应了,便带着婢女,由迎接的桃华思霜领着,一路到了王谧小楼。
王谧早在楼下等着,见张彤云过来,笑道:“多日不见,女郎颜色更胜往昔。”
张彤云微微躬身,敛衽道:“妾受家兄之托,来访夫人,同时带了家兄嘱托。”
王谧会意,引张彤云上楼,两边相对坐下,笑道:“令兄的话,我能猜到个十之八九。”
等张彤云说完,王谧微微点头,“我猜也是这样。”
他壑然抬头,“女郎是怎么想的?”
张彤云面上显出几分纠结之色,“郎君想听真话,还是假话?”
王谧出声道:“自然是真话了。”
张彤云轻声道:“妾的心里,自然是极不希望郎君去了。
王谧哦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
张彤云盯着窗外浮云,有些出神,“妾一直是如此短视,妾其实心里只想郎君平安喜乐,长命百岁,一生顺遂。”
“然而,”她语气一转,“但妾心里能感觉到,郎君心里似乎藏了另外一个人。
“”
“哦?”王谧扬了扬眉毛,“女郎是说我心有他属?”
“这我倒不会抵赖,我除了女郎之外,确实还喜欢着其他女郎。”
张彤云摇头,“妾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妾觉得,郎君对外表露的,是一副温文尔雅,谦恭有礼样子,虽然常常做出一副狂士模样,但建康上下,都认为郎君其实是个雅士。”
“但妾能看得出来,郎君内心里面,其实比谁都骄傲,比谁都坚定,郎君有自己的想法,就象海中的巨石,面对海浪,也从未动摇过。”
“妾知道说服不了郎君,也不觉得郎君能被妾说服。”
“郎君是伏水蛟龙,卧石麒麟,若有一飞冲天的机会,便绝不会放过,”她抬起头,眼角隐有泪痕,“但就是这样的郎君,才是妾最喜欢的。”
“妾,不能说出任何劝阻郎君的话,因为这是对郎君志向的侮辱。”
她声音渐渐带着几分悲意,“妾虽希望郎君逢凶化吉,但一想到郎君入虎狼之国,前途未卜,心里还是”
见状王谧缓缓起身,旁边青柳君舞,张彤云婢女见了,都自觉转过身去,背对两人。
王谧走过去,坐在张彤云身侧,握住了对方的手,轻声道:“你放心,我一定会来的。”
“到时候我会履行对你的承诺,亲自上门提亲。”
张彤云将头趴在王谧怀里,低声泣道:“妾宁愿用这馀生,换郎君平安归来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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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若郎君回不来,一切还有什么意义?”
王谧无奈道:“我若回不来,确实无法兑现对你承诺。”
“我也不能预知未来,这是能做到的极限了,现在我也也无法再做更多。”
张彤云鼓足勇气,仰头看向王谧,“为什么现在不能成亲?”
王谧怔住。